“这可能是一种保护,”他说,“为了保护你,而不是我。”
“那就进来吧。”我侧身,他精疲力尽地冲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由于屋主不修剪,窗外长满密密的灌木,遮住了窗扉,所以客厅还是很暗。我开了一盏灯,摸出一根烟点上。我低头瞪着他,伸手抓抓乱蓬蓬的头发,脸上照例露出疲倦的笑容。
“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迷人的早晨还睡懒觉?十点十五分,呃?好吧,还有很多时间。我们到厨房,我来煮些咖啡。”
“我碰上大麻烦了,侦探。”侦探,他第一次这么叫我。可是跟他闯入的方式、他的穿着、手上的枪很相配。
“今天会是很好的日子。和风徐徐。你可以听见对街的老尤加利树彼此窃窃私语,大谈以前在澳洲小袋鼠跳跃树枝间、考拉互相骑在肩上的时光。是的,我大致觉得你遇到了麻烦。等我喝两杯咖啡,我们再谈。我刚起床时总有点儿头昏眼花。我们来跟哈金斯先生和扬先生【注】商量一下。”
【注】哈金斯先生和扬先生:此处指Huggins-Young牌咖啡,该咖啡公司1964年被可口可乐公司收购。
“听着,马洛,现在不适合——”
“别怕,老兄。哈金斯先生和扬先生是两个杰出的人。他们制造哈金斯—扬咖啡。花了一辈子的心血,那是他们的骄傲和喜悦。以后我会看到他们得到应得的嘉许。到目前为止他们只是赚钱而已。他们不会这样就满足的。”
我一面闲扯淡,一面走到后面的厨房。我扭开热水,把咖啡壶由架子上拿下来,沾湿标尺,量了一些咖啡放进顶层。这时候水滚了。我把下半截的量器装满,放在火上,再把上半截套上去转牢。
这时候他已经跟着进来,在门口探了探头,然后穿过早餐区,滑进椅子里。他还在发抖。我由架子上拿起一瓶“老爷爷”【注】,倒了一大杯给他。我知道他需要一大杯。饶是这样,他还是得用双手捧着才能送到嘴边。他大口吞下,砰的一声把杯子放下,然后向后倒在椅背上。
【注】“老爷爷”:美国比较流行的一种威士忌。
“差一点儿完蛋。”他呢喃道,“活像一个礼拜没睡似的。昨晚整夜没睡。”
咖啡壶快要滚了。我把火转小,看着水往上升,在玻璃管底部停了一会儿。我把火再开大,让水漫过圆丘,然后又快速把火拧小。我搅动咖啡,把它盖上。定时器定在三分钟。讲究方法的家伙,马洛。天塌下来也不能干扰他煮咖啡。就是一个绝望的汉子手上拿把枪来也不管。
我又倒了一杯酒给他。“就坐在那儿,”我说,“不要讲话。就坐着。”
第二杯他用单手拿着。我匆匆在浴室洗漱一番,回来的时候计时器的铃声正好响起。我关了火,把咖啡壶放在桌面的一块草垫上。我为什么要说得这么详细呢?因为紧张的气氛使得每一件小事都像表演,像一个明显又重要的动作。那是极为敏感的一刻,你所有不自觉的动作无论多么熟悉,多么习惯,都成为意志之下彼此分离的举止。你就像一个患了小儿麻痹之后学走路的人。没有一件事是顺理成章的,绝对没有。
咖啡融进水里,空气照例咻咻涌入,咖啡直冒泡,然后就安静下来了。我取下咖啡壶顶层,摆在罩子凹处的滴水板上。
我倒了两杯咖啡,往他杯子里加了一点儿酒。“你的咖啡没放糖,特里。”我这杯加了两块糖和一些奶精。这时候我睡意渐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开冰箱,拿出奶精盒的。
我坐在他对面。他一动也不动,靠在早餐区的角落,全身僵硬,然后毫无征兆地突然趴在桌上哭起来。
我伸手拿出他口袋里的枪,他根本没有察觉。是毛瑟【注】七点六五毫米口径,很漂亮。我闻了闻,把弹匣拉开。弹匣是满的。没有发射过。
【注】毛瑟:德国枪械设计师。近代步枪的奠基人。
他抬头看见咖啡,慢慢喝了一点儿,眼睛没看我。“我没开枪杀人。”他说。
“噢——至少最近没发射过。这把枪早就该擦了。我想你不太可能用它来打人。”
‘我说给你听。 ’’他说。
‘‘等一下。 ’’咖啡很烫,我尽快喝完,又倒满。 ‘‘是这样的, ’’我说, ‘‘你向我
报告的时候要非常小心。如果你真的要我送你去蒂华纳,有两件事千万不能告诉我。
第一件一一你有没有注意听?’’
他轻轻点点头,一双茫然的眼睛瞪着我头顶后方的墙壁。今天早上他脸上的疤一
片青黑,皮肤几近死白,但疤痕照样发亮,很明显。
‘‘第一, ’’我慢慢地说, ‘‘如果你犯了罪或者做了法律上称为犯罪的行为一一我
是指严重的罪一一不能告诉我;第二,如果你知道有人犯了这样的罪,也不能告诉
我。如果你要我送你去蒂华纳,千万不能说。明白了吗?’’
他望着我的眼睛。目光焦点集中,却毫无生气。他灌下咖啡,脸上没血色,但精
神稳定了。
‘‘我刚才说过我遇到困难了。 ’’他说。
‘‘我听到了。我不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困难。我得赚钱谋生,得保护我的执照。 ’’
‘‘我可能拿着枪逼你呀。 ’’他说。
我咧嘴一笑,把枪推到桌子对面。他低头看着,没有伸手碰它。
“特里,你不可能拿枪押着我到蒂华纳。不可能押过边界,不可能登上飞机。我
是一个偶尔会动枪的人。我们把枪抛到脑后。我告诉警察我吓得要命,不得不照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