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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和六便士

时间:2013-11-17 17:29:51  来源:  作者:毛姆  
简介:一个英国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本已有牢靠的职业和地位、美满的家庭,但却迷恋上绘画,像“被魔鬼附了体”,突然弃家出走,到巴黎去追求绘画的理想。他的行径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在异国不仅肉体受着贫穷和饥饿煎熬,而且为了寻找表现手法,精神亦在忍受痛苦折磨。经过一番离奇的遭遇后,主人公最后离开文明世界,远遁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上。他终于找到灵魂的宁静和适合自己艺术气质的氛围。他同一个土著女子同居,创作出一幅又一幅使后世震惊的杰作。在他染上麻风病双目失明之前,曾在自己住房四壁画了一幅表现伊甸园的伟大作品。但在逝世之前,他却...
  二
  关于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文章既已写了这么多,看来我似乎没有必要再多费笔墨了。为画家树碑立传归根结底还是他的作品。当然喏,我比大多数人对他更为熟悉;我第一次和他会面远在他改行学画以前。在他落魄巴黎的一段坎坷困顿的日子里,我经常和他见面。但如果不是战争的动乱使我有机会踏上塔希提岛的话,我是不会把我的一些回忆写在纸上的。众所周知,他正是在塔希提度过生命中最后几年;我在那里遇见不少熟悉他的人。我发现对他悲剧的一生中人们最不清晰的一段日子,我恰好可以投掷一道亮光。如果那些相信思特里克兰德伟大的人看法正确的话,与他有过亲身接触的人对他的追述便很难说是多余的了。如果有人同埃尔-格列柯象我同思特里克兰德那样熟稔,为了读到他写的格列柯回忆录,有什么代价我们不肯付呢?
  但是我并不想以这些事为自己辩解。我不记得是谁曾经建议过,为了使灵魂宁静,一个人每天要做两件他不喜欢的事。说这句话的人是个聪明人,我也一直在一丝不苟地按照这条格言行事:因为我每天早上都起床,每天也都上床睡觉。但是我这个人生来还有苦行主义的性格,我还一直叫我的肉体每个星期经受一次更大的磨难。《泰晤士报》的文学增刊我一期也没有漏掉。想到有那么多书被辛勤地写出来,作者看著书籍出版,抱着那么殷切的希望,等待着这些书又是什么样的命运,这真是一种有益身心的修养。一本书要能从这汪洋大海中挣扎出来希望是多么渺茫啊!即使获得成功,那成功又是多么瞬息即逝的事啊!天晓得,作者为他一本书花费了多少心血,经受多少磨折,尝尽了多少辛酸,只为了给偶然读到这本书的人几小时的休憩,帮助他驱除一下旅途中的疲劳。如果我能根据书评下断语的话,很多书是作者呕心沥血的结晶,作者为它绞尽了脑汁,有的甚至是孜孜终生的成果。我从这件事取得的教训是,作者应该从写作的乐趣中,从郁积在他心头的思想的发泄中取得写书的酬报;对于其他一切都不应该介意,作品成功或失败,受到称誉或是诋毁,他都应该淡然处之。
  战争来了,战争也带来了新的生活态度。年轻人求助于我们老一代人过去不了解的一些神祇,已经看得出继我们之后而来的人要向哪个方向活动了。年轻的一代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吵吵嚷嚷,早已经不再叩击门扉了。他们已经闯进房子里来,坐到我们的宝座上,空中早已充满了他们喧闹的喊叫声。老一代的人有的也模仿年轻人的滑稽动作,努力叫自己相信他们的日子还没有过去;这些人同那些最活跃的年轻人比赛喉咙,但是他们发出的呐喊听起来却那么空洞,他们有如一些可怜的浪荡女人,虽然年华已过,却仍然希望靠涂脂抹粉,靠轻狂浮荡来恢复青春的幻影。聪明一点儿的则摆出一副端庄文雅的姿态。他们的莞尔微笑中流露着一种宽容的讥诮。他们记起了自己当初也曾经把一代高踞宝座的人践踏在脚下,也正是这样大喊大叫、傲慢不逊;他们预见到这些高举火把的勇士们有朝一日同样也要让位于他人。谁说的话也不能算最后拍板。当尼尼微城昌盛一时、名震遐迩的时候,新福音书已经老旧了。说这些豪言壮语的人可能还觉得他们在说一些前人未曾道过的真理,但是实际上连他们说话的腔调前人也已经用过一百次,而且丝毫也没有变化。钟摆摆过来又荡过去,这一旅程永远反复循环。
  有时候一个人早已活过了他享有一定地位的时期,进入了一个他感到陌生的新世纪,这时候人们便会看到人间喜剧中一幅最奇特的景象。譬如说,今天还有谁想得到乔治-克莱布①呢?在他生活的那一时代,他是享有盛名的,当时所有的人一致承认他是个伟大的天才,这在今天更趋复杂的现代生活中是很罕见的事了。他写诗的技巧是从亚历山大-蒲柏②派那里学习来的,他用押韵的对句写了很多说教的故事。后来爆发了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诗人们唱起新的诗歌来。克莱布先生继续写他的押韵对句的道德诗,我想他一定读过那些年轻人写的风靡一时的新诗,而且我还想象他一定认为这些诗不堪卒读。当然,大多数新诗确实是这样子的。但是象济慈同华兹华斯写的颂歌,柯勒律治的一两首诗,雪莱的更多的几首,确实发现了前人未曾探索过的广阔精神领域。克莱布先生已经陈腐过时了,但是克莱布先生还是孜孜不倦地继续写他的押韵对句诗。我也断断续续读了一些我们这一时代的年轻人的诗作,他们当中可能有一位更炽情的济慈或者更一尘不染的雪莱,而且已经发表了世界将长久记忆的诗章,这我说不定。我赞赏他们的优美词句~~尽管他们还年轻,却已才华横溢,因此如果仅仅说他们很有希望,就显得荒唐可笑了~~,我惊叹他们精巧的文体;但是虽然他们用词丰富(从他们的语汇看,倒仿佛这些人躺在摇篮里就已经翻读过罗杰特的《词汇宝库》了),却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新鲜东西。在我看来,他们知道的太多,感觉过于肤浅;对于他们拍我肩膀的那股亲热劲儿同闯进我怀抱时的那种感情,我实在受不了。我觉得他们的热情似乎没有血色,他们的梦想也有些平淡。我不喜欢他们。我已经是过时的老古董了。我仍然要写押韵对句的道德故事。但是如果我对自己写作除了自娱以外还抱有其它目的,我就是个双料的傻瓜了。
  ①乔治-克莱布(1754~1832),英国诗人。
  ②亚历山大-蒲柏(1688~1744),英国诗人。
  三
  但是这一切都是题外之言。
  我写第一本书的时候非常年轻,但由于偶然的因缘这本书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少人想要同我结识。
  我刚刚被引进伦敦文学界的时候,心情又是热切又是羞涩;现在回忆起当时的种种情况,不无凄凉之感。很久我没有到伦敦去了,如果现在出版的小说里面的描写是真,伦敦一定发生了很大变化了。文人聚会的地点已经改变了。柴尔西和布鲁姆斯伯里取代了汉普斯台德、诺廷山门、高街和肯星顿的地位。当时年纪不到四十岁就被看作了不起的人物,如今过了二十五岁就会让人觉得滑稽可笑了。我想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们都羞于使自己的感情外露,因为怕人嘲笑,所以都约束着自己不给人以傲慢自大的印象。我并不认为当时风雅放浪的诗人作家执身如何端肃,但我却不记得那时候文艺界有今天这么多风流韵事。我们对自己的一些荒诞不经的行为遮上一层保持体面的缄默,并不认为这是虚伪。我们讲话讲究含蓄,并不总是口无遮拦,说什么都直言不讳。女性们那时也还没有完全取得绝对自主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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