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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

时间:2014-04-03 12:47:36  来源:  作者:伊恩·麦克尤恩  
简介:麦克尤恩在这些初出茅庐的故事里,轻而易举地显示出了独特的才能,他的叙述有时候极其锋利,有时候又是极其温和;有时候极其优雅,有时候又是极其粗俗;有时候极其强壮,有时候又是极其柔弱……这家伙在叙述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恰到好处。与此同时,麦克尤恩又通过自己独特的文学,展示出了普遍的文学,或者说是让古已有之的情感和源远流长的思想在自己的作品中得到继续。什么是文学天才?那就是让读者在阅读自己的作品时,从独特出发,抵达普遍。麦克尤恩就是这样,阅读他作品的时候,可以让读者去感受很多不同作者的作品,然后落叶归根,最终让读者不断的地发现自己。...
  “好了去睡吧,”我打着哈欠说,“这只不过是个梦。”
  “不,”她叫道,“我现在睡不着,现在不行。”
  “好吧,那我得睡了,”我对她说,“我明天早上还得早起。”
  她摇摇我的肩膀。“先别睡好吗?别让我一个人呆着。”
  “我就睡在你身边,”我说,“我不会撇下你的。”
  “可这有什么用,别让我一个人醒着……”可是我的眼皮已经合上了。
  最近我染上了我曾祖父的习惯。在睡觉前我静坐半小时来反思这一天。我没有数学奇思或者性爱理论可供记录。基本上我只是记下梅茜对我说过的话而我又跟她说了些什么。有时,为了绝对私密起见,我将自己锁在盥洗室里,坐在马桶上,膝头铺着写字板。除我之外,盥洗室里偶尔有一两只蜘蛛,它们爬上排水管盯着白色的瓷釉纹丝不动。它们一定在纳闷这是到了哪儿。经过数小时匍匐之后,它们不解地掉转身,也许因为依然无法获得答案而倍感失望。就我所知,关于蜘蛛我曾祖父只提及过一次。在1906年5月8日,他写道:“俾斯麦是个蜘蛛。”
  下午梅茜往往会奉上茶水,并跟我讲她的噩梦。通常我都在翻阅旧报纸,汇编索引,分列主题,一卷放下另一卷又拿起。梅茜说她每况愈下。最近她整天呆在屋子里看有关心理与超验的书,几乎夜夜都会做梦。自从那次我们先后手持同一只鞋子埋伏在盥洗室门外打击对方之后,肢体冲突令我对她毫无怜悯。她的问题一部分源自嫉妒。她十分嫉妒我曾祖父那四十五卷日记,以及我编撰它们的决心和热情。她却太闲。梅茜端茶进来的时候,我正好换上另一卷日记。
  “我说梦给你听好吗?”她问道。“我乘飞机飞过沙漠一样的地方…”
  “过会儿再讲,梅茜,”我说,“我手头的事正做到一半。”她走了以后我盯着书桌前面的墙壁,思忖着M,他定期来与我曾祖父闲谈和晚餐,坚持了五十年之久,突然在1898年的一个晚上莫名地一去不返。尽管M的身份有待确认,但他除了是个实干派之外,也颇具学究气。比如,在1870年8月9日晚上,他们两人论及做爱姿势,M告诉我曾祖父后入式是最自然的性交方式,这是由阴蒂的位置所决定的,而且其它灵长类也都偏爱此招。我的曾祖父穷其一生性交不过十次,并且都发生在他和爱丽丝结婚的头一年内。他惊讶地大声追问教会对此所持的观点,M当即指出七世纪神学家提奥多雷认为后入式性交与手淫同罪,应处苦修四十天。当晚稍后,我的曾祖父用数学方法证明了性交姿势不可能大于素数17。但M对这一结果嗤之以鼻,并告诉我曾祖父他曾见过拉斐尔的弟子罗马诺收藏的一组素描,上面画着二十四种姿势。并且,他说,他还听说过一位F.K.弗伯格先生曾历数了九十种之多。等我想起手边梅茜放下的茶,它早已经凉了。
  我们关系恶化过程中的重要一幕发生如下。一天夜里我坐在盥洗室里写下梅茜和我关于塔罗牌的对话,突然间她在外面又拍门又拧把手。
  “开门,”她叫道,“我要进去。”
  我跟她说,“你得再等几分钟,我就快好了。”
  “现在就让我进去,”她大喊,“你又没在用厕所。”
  “等等。”我边回答边又继续往下写。此时梅茜开始踹门了。
  “我月经来了,我得弄一下。”我没理会她的叫喊,一直把这一段写完,我个人觉得这特别紧要。假如留待稍后,某些细节将会丧失。这时已听不见梅茜的声音了,我还以为她在卧室。可是当我打开门,却见她手拿一只鞋堵在我面前。她猛地用鞋跟砸向我的头,我稍一偏身但躲闪不及,鞋跟挂到我的耳朵,划了好大一条口子。
  “这下好了,”梅茜一边说着绕过我走进洗手间,“现在我们都流血了。”说完砰地摔上门。我拾起那只鞋,一声不吭地耐心等在盥洗室门外,另一只手用手绢捂住流血的耳朵。梅茜在里面大约呆了十分钟,她刚一出来就被我不偏不倚击中头顶,没有任何机会侧身。好一会儿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我。
  “可怜虫。”她吐出几个字,然后径直走去厨房包扎伤口,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昨天晚餐的时候梅茜宣称如果一个人在密室里闭关,只需凭借一副塔罗牌就能获得一切知识。她下午读过些有关的书,牌还铺得满地都是。
  “他能从牌里算出瓦尔帕莱索的街道图吗?”我问。
  “你傻冒。”她答道。
  “牌能指引他如何开洗衣店,如何煎奄列,如何做血透?”
  “你内心如此狭隘。”她嘟哝道,“如此狭隘,如此平庸。”
  “他行吗?”我不依不饶,“那告诉我M是谁,还有为什么…”
  “这些无关紧要,”她咆哮道,“又不是非知不可。”
  “可是这些也是知识。他能算出来吗?”
  她迟疑了一下,“会的,他能。”
  我笑了,没吱声。
  “有什么可笑?”她说。我耸了耸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需要被证伪。“你为什么总是问这些无厘头的问题?”
  我还是耸耸肩。“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指所有一切。”
  梅茜拍着桌子喊道,“你混蛋!你为什么老是拿话试我?你为什么从不说些实在的?”话已至此,我们彼此都认识到,我们无论谈什么都将导致这样的场面,只得痛苦地缄口。
  如果我不厘清围绕在M身上的疑云,日记的整理工作就无法开展下去。在餐桌间来来去去了十五年,为我曾祖父的理论提供了一大堆素材之后, M从日记里唐突地消失了。12月6日星期二,我曾祖父还邀请M星期六来共进晚餐,尽管M来了,可曾祖父在那天的日记里只是简单地写道,“M来晚餐。”以往他们席间的谈话无不花费很长篇幅记录。星期一,12月5日,M也曾来赴晚餐,那天的谈话内容涉及几何,而此后这一星期的日记全都围绕着这个主题。看不出两人有过丝毫龃龉,相反,我曾祖父离不开M。M为他提供素材,M深谙今世风尚,他对伦敦了如指掌,多次到过欧洲大陆,熟知社会主义和达尔文学说,在自由恋爱运动圈里也有朋友,又与詹姆斯·辛顿相熟。从某种意义上说,M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我那一生只离开过梅尔顿·莫布雷一次赴诺丁汉的曾祖父则不算。从年轻时代开始,我的曾祖父就嗜好坐在炉火边演绎推理,他所需要的正是M提供的素材。例如,1884年6月的一个晚上,刚从伦敦返回的M向我曾祖父叙述了城里的街道如何被马粪玷污而难行。恰好那个星期我的曾祖父正在阅读马尔萨斯的着作《人口原理》,当晚他在日记里兴奋地表示他将写一本小册子发表,题目就叫“关于马粪”。这本小册子从未发表,估计也从未写成,但在那晚之后的两个星期里,日记内容却有详尽的注释。在“关于马粪”中,他假设马匹数量呈几何增长,在仔细考量了道路规划之后他预言:1935年时,首都将无法通行。他所指的无法通行是以主要街道马粪平均厚度一英尺(干缩后)计。他描述了在自己的马厩外所做的确定马粪干缩率的实验,并获得了数学表达式。当然这些都是纯理论的。他的结论是建立在此后五十年所有马粪都不被铲除的前提之下。后来劝他放下这个课题的很可能也就是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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