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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生还者 第十五章

时间:2013-08-02 12:23:45  来源:  作者:  
简介: 唯一生还者...

唯一生还者

 

“你嘴里这么说,但不是真的。” 
  他瞄她一眼,“是真的。” 
  “也许有一丝心意,知道她可能不是妮娜。但你的心正怦怦地跳动,奔流着她是妮娜的信念。” 
  他无法感觉到自己两眼所发出的狂乱光芒,期待着一次奇迹式的重聚。 
  但她眼睛的悲伤神色,却使他怒不可遏,几乎想要上前揍她一顿。 
  梅茜正在做花生奶油的面团,她从窗子看到门廊上两个人情绪化的争论。她没故意去偷听,但仍偶尔会有几句话传进耳朵。毕竟她是撒马利亚人,和耶稣、安德鲁、西蒙和彼得一样,八月将是纪念她的一个月份。她仍愿意提供最大的协助。 
  “没有,事实上那女孩从没说过她的名字。是芮绢介绍她的。那可怜的孩子说的没超过两个字。她是那么的疲倦,那么困,也许还因为翻车而受到惊吓了呢。不过她没受伤,请注意,一点伤痕都没有。她的小脸白得像蜡一样,眼皮沉重,神情恍惚。我很替她担心,但芮绢说她没事。毕竟芮绢是医生,所以我也就稍微宽心了。那小女孩待在车内,一路睡到帕布罗。” 
  梅茜用双掌揉着一个小面团,将它放在烤盘上,然后用姆指轻压,将它整个按平。 
  “芮绢是到科罗拉多喷泉市探望家人,因为妮娜的父母去过结婚纪念日了,所以芮绢带着她度周末。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 
  “这很不寻常——我的意思是说一位黑人医生和一位白人医生在此地共同开业,而且在这附近看到一位黑人女性带着一个白人小孩,也一样不寻常。但我把这一切都看成是,这世界终于变得更好了。多了一些宽容,多了一些爱。” 
  她将袋子上端的开口折了两折,然后递给芭芭拉。 
  “谢谢你,梅酋。” 
  梅茜对乔说:“很抱歉,没办法帮你更多忙。” 
  “她已经帮了许多忙了,”他笑着说:“还有这包点心。” 
  她朝厨房侧面的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朦朦细雨中的一座马厩。她说:“好点心可以提振精神,我真希望今天能为杰夫多做些点心。他好爱那匹母马哦。” 
  乔看了一眼以宗教为主题的日历,“梅茜,你是怎么保 
  持信心的?在这个有那么多死人的世界,天天有飞机掉下来,心爱的母马也会无缘无故地生病,你是如何维持信心的?“ 
  梅茜面对这问题,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或有被冒犯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有时的确有点困难,对不对?我有时会为我们没有孩子而感到懊恼。我之前有几次流产记录,所以我放弃了。有时我想对着天大叫,到了晚上又睡不着。我一再地思索……好吧,生命自有其乐趣,而且它只不过是我们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的中间过站罢了。如果我们将在那里得到永生,那又何必在乎这里所发生的事呢。” 
  乔原本期望会得到,一种洞悉世事、朴实睿智、让他能够信服的答案,然而……。 
  他说:“那匹母马是杰夫在乎的事,你也应该同样在乎。 
  因为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 
  他拿起另一块面团,搓揉成一个白色的小月亮。她笑着说:“噢,如果我能懂的话,乔,那我就不是我了,而是上帝了。” 
  “怎会如此想?” 
  “你不认为它比我们更难过吗?它知道我们潜在的本质,却必须看着我们那永远存在的缺点。看着我们彼此相残、仇恨、说谎、忌妒、贪婪和永无止境的贪得无厌。我们看到的只是那些丑陋的人在我们身边为所欲为,而它看到全体人类的丑恶,它会不难过吗?” 
  梅茜将面球放进烤盘,然后在上面压下她的大拇指印。 
  兽医的吉普车仍停在福特车的前面,一条德国卷毛猎犬正睡在车后。当乔和芭芭拉钻进车里,将门砰一声关上时,只见它抬起它那尊贵的头,从吉普车的后面挡风玻璃注视着他们。 
  色色拉发动车子后,挡风玻璃立刻被他们所呼出的热气,蒙上一层薄雾。 
  “如果她是妮娜,你的妮娜,”芭芭拉在等着空调清除玻璃上的雾气时说:“那么这一整年,她在哪里?” 
  “跟杜萝丝在某个地方?” 
  “为什么她不让你女儿见你?她怎么会这么残忍?” 
  “不是残忍,在后面门廊时,你自己都已说出了答案。” 
  “为什么你唯一听得过去的话,竟然是我的胡言乱语?”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妮娜和萝丝获救——因萝丝而获救后,如今萝丝的敌人也要找妮娜了。如果妮娜被送回我这里,她一定会成为目标。萝丝只是在保护她。” 
  凝结的水珠退至挡风玻璃的边缘,芭芭拉启雨刷。 
  “萝丝只是在保护她,”他又重复一次,“那也是为什么我要尽我所能的去了解关于三五三号班机的事。也要自己活得够久,好找出掀开整个黑幕的办法。当这些混蛋的幕后黑手被绳之以法,送往毒气室时。那时萝丝就安全了,而妮娜也能……也能回到我身边了。” 
  “如果这个妮娜是你的妮娜。”她提醒乔。 
  “是的,如果她是的话。” 
  他们绕过花坛,驶上车道。 
  “你觉得我们是否应该请梅茜,帮我们找到那晚萝丝和那小女孩在帕布罗下车的那间房子?” 
  “没用的,那里什么都不会有。她们根本没进那屋子。 
  等梅茜一走,她们就离开了。萝丝只是利用梅茜送她到最近的大镇,那她可以在那里换其他交通工具,或是打电话给洛杉矶还是什么地方信得过的朋友来接她。你想想帕布罗有多大?“ 
  “大约有十万人。” 
  “那够大了,有许多方法可以进出那个城市,巴士、火车、出租汽车,甚至搭飞机。” 
  当他们开上碎石路,准备朝柏油路面开去时,乔看见三个身穿雨衣的人,从一座马厩中走出来,他们是杰夫、奈德和兽医,但是没有马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在雨中瑟缩地走着,像是一群行进中的僧侣。他们朝屋子走去,只见他们陷下的肩膀承担的,不仅是暴风雨的沉重,还有失败的无奈。他们就要打电话给处理动物尸体的工厂,唉,一匹心爱的马,就要这样被运走,然后熬成油脂。 
  乔希望岁月、劳苦和流产,都不会造成杰夫和梅茜之间的距离,夜深人静时,他们还会彼此相拥而眠。 
  在科罗拉多喷泉市,芭芭拉将车停在乔租来的车房旁,那里离她屋子有两条街之远。“好吧,我想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谢谢你,芭芭拉。你实在冒了很大的险——” 
  “我不要你担心这个,听见了吗?那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没有你的仁慈和勇气,我绝对不可能这样的追根究柢。 
  今天你为我开启了一扇门。“ 
  “但是这扇门通往何处?”她忧心地说。 
  “也许是通往妮娜的门。” 
  芭芭拉着起来既疲倦又害怕,还有一点伤感。她用手抹了一下脸说:“乔,你记住我的话。不管之后你要去哪里,你都要记住我的话。我今天倚老卖老的告诉你,就算那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能从坠机中活着走出来,其中之一也末必是你的女儿妮娜。不要对着自己挥剑,更不要成为砍掉自己腿的人。” 
  乔点点头。 
  “答应我。”她说。 
  “我答应你。” 
  “乔,她已死了。” 
  “也许吧。” 
  “你要坚强起来。” 
  “等着瞧。” 
  “该走了。”她说。 
  乔打开车门走进雨中。 
  “祝你好运。”芭芭拉说。 
  “谢谢。 
  他关上车门,芭芭拉扬长而去。 
  当他开启租来的车的车门时,乔听到半条街外福特车的紧急刹车声。他抬头望见福特车正朝他的方向倒车而来,红色的尾灯在光滑的柏油路上闪烁着。 
  芭芭拉下了车,朝他奔来,两臂紧紧环抱着乔。“你是个可爱的男人,乔本特。” 
  乔也回抱着她,但一语不发。他想起当芭芭拉逼迫他放弃妮娜可能活着的想法时,他曾多么恶劣地想揍她。现在他对自己当时的想法感到羞愧,一种羞耻和不安——但他也为她的友情所感动。这比他第一次按她家门铃时所想象的,更有意义。 
  “我怎么会在短短几小时内就那么了解你?”她说:“我觉得你就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然后她再度离他而去。当她远离之后,乔在车内从后视镜中看着那逐渐变小的车影,直到它消失。 
  乔全身湿透了的开回丹佛市,一路上根本不理会速度限制,交替着使用暖气和空调,想要烘干自己的衣服。一种即将能找到妮娜的希望,让他热血沸腾。 
  虽然他曾对芭芭拉做了一些承诺,但有件事,在这诡谲多变的世界里,似乎是绝对正确的,那就是:妮娜还活着,活在某个地方。她像一道温暖的光,照在他皮肤上,这是肉眼所无法侦测到的光谱,就像红外线和紫外线一样。虽然他看不见她,但却能感觉到她在这世界闪闪发光。 
  这与那些预感完全不同,这个希望是操在他手里,而不只是虚无的幻想而已。 
  一年多来,每当他偶尔兴奋时,随之而来的一股内疚与悲痛,马上就会使他情绪跌落谷底。就算他找到了妮娜,他也没办法得回蜜雪儿和克莉丝。她们一去不回了,如果他为妮娜的生还高兴过了头,是不是太铁石心肠了。 
  他来到科罗拉多,原先的只是单纯想了解事实的真相,不过现在这股动力已转变成寻找他的小女儿了。可想而知,此刻他内心的狂乱,是无法度量的。在丹佛市的国际机场,乔还了车,取回他签了名的信用卡签帐单。在他所搭班机预定起飞时间之前五十分钟,他又回到了航空站。 
  他饿昏了,从前一晚去樊家,吃了两个起士汉堡,和一条巧克力棒,然后又在梅茜家吃了两块点心之外,他什么也没吃。 
  在航空站里,他找到一家最近的餐厅,点了一份三明治和薯条,还叫了一瓶海尼根啤酒。 
  他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一顿,自从去年八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把食物吃光,而且吃得如此津津有味。离登机还有二十多分钟,他突然转向男洗手间,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 
  等他进了厕所,锁上门后,那阵恶心的感觉也过去了。他没真正呕吐,只是背靠着门哭泣起来。 
  他已有好几个月没哭过了,也许是想到或许可以再见到妮娜吧。也或者是他潜意识害怕永远找不到她,或再度失去她,也或许是他为蜜雪儿和克莉丝而重启悲怀,也可能是他知道了太多飞机事故的幕后,大多骇人听闻的细节。 
  现在他已是骑虎难下了,只能重新控制住自己;若他乃一直在兴奋与绝望之间摆荡,他自知对寻找那两个人是毫无助益的。乔红着脸,但情绪已恢复平静,在最后一刻,他登上了往洛杉矶的飞机。 
  当飞机起飞时,乔忽然觉得好像心脏在耳际响起一种空洞的声音,一种下楼的脚步声,他紧抓着扶手,似乎他会头先看地似的向前仆倒。 
  飞往丹佛市时,他一点也不怕。但此刻,他却处于恐惧之中。往东而去时的理由,他是欣然迎接死神。因为活得比家人久,是一种负担,死反而是种解脱——但现在,往西飞回的动力,他有无数理由必须活下去。 
  甚至当机身已呈平稳时,他仍焦躁不安。他动不动就会想到,其中一个驾驶员对另一个说:“我们在录音吗?” 
  因为白帝洛机长在乔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干脆从夹克的里层口袋内抽出那三张摺叠的纸。所谓温故知新,也许他能发现以前所疏忽掉的一些事情。 
  飞机有三分之一的座位空着,乔的座位靠窗,中间位子没人坐,因此得以享有隐私的空间。 
  一位空服员应他的要求,拿来一支笔和一本记事簿。当他读完抄录本时,他将白帝洛机长的对话,单独分离出来,抄在记事本上。和副机长孙维特逐渐慌乱的情况分开,并删掉芭芭拉所描述的声音和注脚,也许可以发现机长的话里有什么不同,要不然是很难集中注意力的。 
  当乔完成之后,他将手抄本放回外套口袋中,然后阅读记事簿上的内容。 
  “他们其中一个叫鲍路易博士。” 
  “他们其中一个叫蓝凯斯博士。” 
  “他们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 
  “他们糟蹋我。” 
  “阻止他们。” 
  “我们正在录音吗?” 
  “叫他们停止伤害我。” 
  “我们正在录音吗?” 
  “阻止他们,要不然我一有机会……当我一有机会,我会杀掉每一个人,每一个人。我一定会这么做的,杀掉每一个人,我很高兴。” 
  “这真有趣。” 
  “呵呵呵,我们上路了,蓝博士、鲍博士,我们上路了。” 
  “呵呵呵,我们正在录音吗?” 
  “我们正在录音吗?” 
  “喔!哇!” 
  “噢!耶!” 
  “现在你看看。” 
  “酷噢!” 
  从这上面,乔看不出任何新意,但有些以前他注意到的事化,在这张剪裁过的内容上,更可以明显地看出来。虽然机长讲话的声音是成人的音调,但语气却很孩子气,像“他们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他们糟蹋我。”“阻止他们。”“叫他们停止伤害我。” 
  这些都不是成人用来控诉折磨他的人,或是求救时所用的片语或句子。 
  最长的一段话,是威胁要杀掉每一个人,尤其“我很高兴。”这句话更像小孩子一样毛躁——特别是后面跟着的那句“这真有趣。”“呵呵呵,我们上路了……”“呵呵呵。” 
  “喔!哇!”。 
  “噢!耶!” 
  七四七班机在翻滚下坠的当时,白帝洛的反应却像孩子乘坐云霄飞车时的兴奋。根据芭芭拉所说,机长的声音听起来毫不畏惧。的确,他的音调果真听不出有什么恐怖的。 
  “现在你看看。” 
  这句话是飞机撞地前三秒半钟所说的。当白帝洛看到夜景像一朵黑玫瑰,在挡风玻璃前逐渐绽开时,他似乎并不怎么害怕,而只是惊奇。 
  “酷噢!”乔把最后这一句话看了半天,直到那股不寒而采的恐惧感消失,他才用较客观的态度,来考虑它所有可能的含义。 
  “酷噢!” 
  一直到终了,白帝洛的反应就像在游乐场玩耍的孩子,他所表现出漠视乘客和机员们生死的态度,跟一个无知又倔强的孩子,表现在用火柴折磨一只昆虫的行为,实在没什么两样。 
  “酷噢!” 
  就算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尽管他再自私或不成熟,仍然会有害怕的时候才对。就算是一个决心自杀的人,在跳出大楼的边缘时,也会本能地发出惨叫,不是吗?但这位机长,不管他是处在什么样的转变情况,竟能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甚至乐在其中。好像他知道自己不会有肉体上的威胁似的。 
  “酷噢!” 
  白帝洛机长,一个有家室的人,忠实的丈夫,虔诚的摩门教徒。他沉稳、友爱、仁慈、富同情心,事业成功,幸福健康,本身也没有毒瘤。 
  这幅画面到底出了什么错? 
  “酷噢!” 
  一股无名之火忽然自乔心中生起,倒不是针对白帝洛,他显然也是受害者——虽然起初并不看得出来。这溯自童年以及青春期所蓄积的怒火,就像锅炉里过热的蒸气,找不到释放压力的阀门,眼看即将要爆炸了。 
  他将记事本塞进夹克口袋,两手握拳,想要找个东西痛击一番,直到东西被打破,指关节皮破血流为止。 
  这股盲动的怒火,总是让乔想起他的父亲。 
  乔弗兰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相反的,他从未拉高嗓门说过话,他总是以诙谐、乐观及赞赏的态度待人处世。 
  他是个好人,好得无法言喻,而且以他所遭到的际遇来说,他又是个十分稀奇古怪的乐天派。 
  但是乔却终生为他愤恨不平。 
  他已记不起他父亲有两条腿的模样了。他还不到三岁的那年,一个十九岁喝醉酒的青年,开了一辆货车,撞上父亲车子的侧面,从此他便失去了左腿。 
  弗兰和乔的母亲唐娜,靠着两张薪水支票及一身的工作服,就给了婚。为了省钱,他们的车只投保了强制责任险。 
  醉酒的驾驶没有财产,他们也拿不到任何保险公司的残废理赔。左腿是从膝盖至臀部的中间位置切除掉的,那时没有很有效的弥补术。此外,任何功能的义肢,都是非常昂贵。弗兰很快学会使用一条腿和拐杖就能敏捷地行动。他还开玩笑说要参加马拉松。乔对他父亲外表的与众不同,从不引以为耻。在他心目中,父亲不是一个步履瞒珊而怪异的独脚人,而是一位说床边故事的高手,各种游戏的带动者,一位有耐性的全球教练,乔第一次打架,是六岁读一年级的时候,有个名叫欧雷斯的孩子,嘲笑弗兰是个“蠢残废”。虽然雷斯长得比乔要高大许多,但他那优越的体型却难敌怒火填膺的乔,因此而被打得屁滚尿流。乔甚至想要挖出欧雷斯的右眼,让他知道人家有两个而你却只有一个的滋味。但老师在乔快戳瞎他眼睛之前,把他们拉了开来。 
  事后他一点也不懊恼,到现在仍是。他不是引以为傲,而是行事一向如此。 
  唐娜知道,如果她丈夫晓得他儿子为他惹上麻烦,心理一定很难过。所以她私下处罚了乔,然后两人共同保守这个秘密。 
  那是乔沉默的愤怒及周期性暴力生活的开始,长大之后他四处找架打,但乔打架的时间和地点,都特别挑选保证他爹看不到的地方。 
  弗兰本来是个修理屋顶的工人,但一条腿实在没办法爬楼梯,也不方便干活儿,只好无奈地接受政府的救济。但后来他改行去作木工,也就不再接受救济了。他制造珠宝盆、灯座,及其他用进口木料镶嵌成复杂图案的器具。他找到肯销售他作品的商家,没多久,他就清偿了所有的债务。 
  唐娜在一家裁缝店兼干洗店当缝纫工,每天回家时,头发都被蒸汽弄得卷卷的,身上也散发着石油精和其他溶剂的味道。直到今天,乔每当进入干洗店时,呼吸到的第一口气,都会让他想起母亲的头发和浅褐色的眼睛。小时候,他以为母亲的眼睛原本是深褐色的,后来是被蒸气和化学药品弄褪色的。 
  失去腿后三年,弗兰的关节和手腕开始疼痛。诊断的结果是风湿性关节炎。这种疾病非常痛苦,它会以很快的速度蔓延全身。弗兰全身都在痛,他的颈椎、肩膀、臀部和那仅剩的一条腿。 
  结束了木工的生意后,他开始接受政府的援助,但总是那么微薄,而且还得忍受那些官僚们白眼的屈辱。教会也帮了很多忙,可是僧多粥少。弗兰和唐娜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乔常和他们一起到教堂望弥撒。但他就是不信教。 
  弗兰少了条腿本来就行动不便,再加上风湿。两年后,他终于坐上轮椅了。 
  到了十三岁,乔的日常工作包括帮他父亲换衣。洗澡。 
  从一开始,乔对交付给他的工作从未推辞过、他对自已内心竟然也有此温柔的一面亦深感惊异。 
  过敢一段时间,弗兰对于必须仰赖儿子来处理自己隐私的事物,感到极难为情。可是和儿子一起克服沐浴、用餐和如厕上的困难,却加深了父子间的感情,使他们较之以往更为亲近。 
  乔十六岁那年,弗兰罹患了纤维性关节硬化疗,好几处关节都形成巨大的风湿瘤,包括右手腕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瘤。而左手肘的瘤竟大得像个垒球。 
  乔的父亲实在为儿子的成就感到欣慰,乔虽然在麦当劳打工,但仍能获得荣誉学生的头衔,同时也是高中足球队四分卫的明星球员。弗兰从未给自己孩子压力,或要他出人头地,是“爱”驱使乔自己力争上游的。 
  那年夏天,乔加入基督教青年会的拳击队。教练非常器重他,说他有天份。但在他前两场的实战比赛中,他因连续重击瘫在绳索上毫无反抗力的对手,而被拉下拳击台。对其他人来说,拳击只是一种娱乐及自卫术,但对乔而言,却是一种野蛮的心理疗法。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他的确伤害了别人,结果他被禁止参加比赛。 
  弗兰的慢性心囊炎,最后导致心脏衰竭。他在乔过十八岁生日的前两天,溘然长逝。 
  葬礼弥撒后的那个星期,乔午夜时分来到教堂,教堂当时空无一人,他喝了许多酒,将所有十字架都喷上黑漆。把圣母的大理石雕像翻倒,打破了二十几个许愿烛架上的酒红色玻璃。如果不是很快地被一种徒劳无功的想法克制住他的情绪,他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坏。他不能教上帝如何怜悯,也无法表达自己的痛苦。他愿意用所有的力量,打通今生和来世之间的隔阂——如果真有来世的话。 
  他颓然地倒在座位上,掩面哭泣。 
  乔坐下不到一分钟,猛然想起,在教堂哭泣不啻是承认自己的软弱。很可笑地,他认为有件事很重要,那就是自己的眼泪不能被误解为接受世界被残酷所统治的事实。 
  他离开教室,没有人知道他的破坏行为。他对自己的所为不觉愧疚,但也不引以为傲。 
  那一阵子,他几乎疯了。上了大学后,那里出奇地适合他,因为有半数以上的学生也疯了。 
  他母亲三年后过世,享年四十七岁,死于肺癌,癌细胞扩散至淋巴系统。她和他父亲一样,从不吸烟,也许是干洗店里的石油精或其他溶剂的蒸气所导致,或是因为劳累、忧伤和孤独,使她如此等不及追随父亲去了。 
  去世的那晚,乔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将冰凉的绷带敷在她眉上,把冰水滴进她焦干的嘴里她断断续续地述说弗兰带她去哥伦布骑士餐厅用晚餐的情形,那时乔才两岁。 
  那里有个大乐队,有十八位一流的乐师,演奏着优美的舞曲,不是那种站在那里抖啊抖的摇滚乐。她和弗兰跳的狐步和恰恰都是自己学的,但他们跳得还真不赖,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动作,他们笑得很开怀。还有汽球,噢,几百个汽球装在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网里。每张桌子中央,都摆了一只白色的塑胶天鹅,上面有支腊烛,四周围绕着红色的菊花。点心是一支糖做的天鹅里盛着冰淇淋,那晚是天鹅之夜。弗兰在缓歌慢舞中轻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说她是整个屋子里最美的一个女孩,她不知道他是多么地爱她。舞厅里旋转的大灯放射出五彩光芒,汽球从天而降,红的白的漫天飞舞。 
  糖天鹅嚼在嘴里有杏仁的味道,那晚她二十九岁。在这生命最后的时刻里,她的记忆中没有别的,只有这最甜蜜的回忆。 
  乔在三年前捣毁过的同一间教堂,葬了他的母亲。十字架已安装上新的圣母像,在成排的许愿灯后面凝视着他。稍后,他在酒吧打了一架,彻底发泄了他的悲伤。他鼻子被打破,但对方那家伙更惨。他继续疯了一段时间,直到遇见蜜雪儿。他俩第一次约会,当乔送她回公寓时,蜜雪儿告诉他,说他有一种狂野的气质。乔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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